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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瞒不了她,听到了妈妈的无奈轻叹,我无地自容。
儿子一身令她窒息的汗醺味儿,已经是真正的男子汉,知子莫若母,三年劳教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伪装。她知道儿子的眼泪绝不是因为悔恨而流,或许此时真的象电影屏幕上的那些少年犯那样,心里满满的都是“悔恨”,发誓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她是优秀老师,她深知江湖深似海难有回头路,儿子与一群野孩子多年混迹在铁道沿线,想洗心革面做回普通人谈何容易!
涂着绿颜色的长途车拖着翻腾的尘雾如沙尘暴一般地来了,车上一样热风炙人,正是麦收大忙时节,郊区进城的人少了。一路颠簸着吱吱呀呀地摇晃着到天都市内时,车厢内已经空荡荡的,加下我们母子俩也就四五个乘客。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宇、蒙着黄色灰尘的灰蒙蒙楼房和无精打采的树木,我赖在妈妈身边,忘记了炎热,耐着性子听着妈妈的唠叨,心里在恨这返城的路程怎么忽然变得太短了。
三年前离开天都时,那时我被五花大绑坐着卡车上游街示众,可谓“万众瞩目”。身后是荷枪实弹、身穿绿军装的武警押送,马路两边人潮滚滚,唾骂声、鄙夷声和口号声不绝于耳。我记得很清楚,被押去少管所的路上,山区沙石小公路象一条曲折延绵、无始无终的线条,一直画向遥远的天边。每当对面有车来时,会拖起漫天的尘雾,如翻卷的乌云一般遮天蔽日。卡车出了郊区后,又一头扎进大山深处,千山万壑绵绵不绝,山峦如黛如诗如画,路漫漫其修远兮,我知道车已经远离天都,离亲爱的爷爷和女朋友陈小春是越来越遥远了。
已经越过逆反的年龄,或许正因为年少时缺少母爱,现在我才比别人更渴望与自己的妈妈多呆一会。在我的记忆中,妈妈虽不敢说是天都市最美丽的女人,但柔声曼语,声音是那么好听,温柔娴雅气质迷人。尽管爷爷、庄爷爷两个老土匪一直嫌弃她,甚至恶毒地骂她是淫妇、婊子、偷人养汉,但从小到大我最亲爱的人永远是妈妈。
真想再回到五岁之前永远不要长大啊,趴在妈妈的怀抱里撒娇、淘气、捣乱。小时候妈妈怀里抱着妹妹李卉或李洇喂奶,一边在批改学生作业,我就在一边淘气捣乱,将妈妈惹急了,会受到呵斥会被打屁股或惩罚我带妹妹。现在那温馨的一幕变得那么美好,已经深深地烙在我的心田里。
“停车——”
车子离海云区四方长途站不远时,车前有人举牌拦住车。长途车“吱”地一声急刹住,我和妈妈都诧异地向车下面看去。那是三个穿着白色制服、头戴大盖帽、鼻梁上架着墨镜的交警,一个站在车前,两个站路边,肩章上的黄色袢牙线和袖口上的黄色牙线十分醒目。
“咋了警察同志?”司机伸出脑袋问。交警敬礼后说,“长途站修立交桥,路已经封了,所有长途车都去备用站延安路车站。”
车前警察的话说得不容置疑,秃头司机只得答应了一声。等交警走到路边时,他才低声咕哝了一声,“封封封,封你娘个腿,这些当官的老是到天都乱溜达个啥。立交桥在南边内蒙古路上,关长途站屁事啊,谎都不会撒……”
嘴里胡乱骂着,司机抹了一把粗脖子上的汗水,拎起驾驶座边比暖瓶还要大的棕色塑料水杯,仰头咕噜咕噜地猛灌了几口,便旋着方向盘扭头绕过海牛体育馆边,向延安路方向颠簸过去。
我的家在东镇区东镇一路上的铁道宿舍,叫逍遥大院,是铁路局当年分给爷爷的筒子楼。延安路车站离家更近一点,只有几站路,这让妈妈汗淋淋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可我却心神惝恍愁上眉梢,有点心神不定。说实话,我怕回自己的家,怕见到父亲和两个妹妹冷漠嫌弃的目光,可又实在不忍拂了妈妈的心意,这才没有提前下车。
当然还有更主要的,我此时已经有一丝警觉,感觉这些警察有点诡异,便不放心妈妈一人坐在这车上。这三个警察有问题,他们象是故意要引导这辆长途车驶向延安路。夏天到天都来避暑的达官贵人很多,一般也只有bj那些部级以上的高官来,警察才会调流、封路,并引导交通。可现在街上并没有封路,警察分明只拦了这一辆车,长途车后方的其余车辆依然川流不息,向立交桥方向奔腾驶去。
长途车顺着灰蒙蒙的街道绕了一个大圈,喘息着晃悠到延安路车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我随着妈妈身后下了车,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衫。妈妈身上的套裙是灰色的确良面料做的,本来就薄,汗湿后贴在身上,那套裙下的红色乳罩和内裤便隐隐约约。这让我不敢看妈妈,更想揍一顿那个正用猥琐的色眼,偷偷睃着妈妈胸口和屁股的秃驴司机。
妈妈并未发现自己已经走光,儿子被关了三年,女朋友又变心了,眼里分明有不安、犹豫甚至惶然。她小心翼翼地说,“石头,爸爸从单位回来了,帮妈妈去买菜,晚上我们全家吃个团圆饭,你和爸爸喝一杯哈!”“爷爷也回家吗?”我呛了一声。妈妈垂下眼睑,脸现愁容,小声说,“嗨,妈妈不敢叫哪,叫了也不会来还会挨骂。晚上妈妈包饺子,吃完你给爷爷、庄爷爷捎回去好吗……”
在我的心目中,爷爷永远是一家之主,我是在爷爷、庄爷爷身边长大的,没有爷爷的家那还能叫家么,那饭还能叫团圆饭么?我心疼爷爷,心里涌上对爸爸妈妈的不满,本来这一路就在犹豫着呢,此时更是咬着牙坚定地摇了摇头,“妈妈,我离开家三年了,想先去看看爷爷、庄爷爷行么?”
妈妈闻言怔了一下,她弯眉轻蹙,挂着轻汗的脸上隐隐涌上一丝失落、忧伤。儿子理由并不拙劣但分明是在找借口。但她还是通情达理地点点头,柔声说,“唉,那也好吧,去看看老人家啵。你爷爷个倔老头恨死妈妈了,一辈子也不理我们,还发狠说死了也不准我们去哭坟头。儿子,别怪你爸爸啊,他生气还不是为你好,啊?”
说着,她轻抚一下我的头发,从手中的小包里拿出五张一块钱,“路过商河路菜市场嘎上二斤肉,买上瓶酒,晚上陪爷爷、庄爷爷好好喝一杯!”
“不用妈,我有钱。”我没有接妈妈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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