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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辛笑了笑,道:“你这是怨爹爹对你不够亲近?”
高仪撇撇嘴,道:“爹爹还好意思质问我?你眼里,只有从仲哥哥、从嘉、从谦,哪里顾得上我和令仪?”说着,高仪抬起筷来,又有些委屈地道:“晨起之后,特地为他亲自下厨,却不曾想他支支吾吾,为的就是要劝我迎那贱人入门。我一气之下,将我的满桌心血,全都倒到地上去了——便是喂狗,喂猪,喂了地底下的小鬼儿,那也不愿给他吃!”
傅辛将那几碟小菜移得离她近了些,又为她夹了几个点心,口中温温说道:“你啊,还是气性太大。”
仆侍给高仪摆了粥上来,又添了两道小菜。高仪狼吞虎咽地吃着,忽地又放声大哭起来,白生生的糕点堵得满嘴都是,流珠见状,连忙欲要去拍她后背,却被高仪一筷子打到了手上,生生抽出两道红印来,疼得流珠连忙收回手来。
傅辛看在眼中,却是轻笑了一声,大手抚着高仪后背,宽声道:“莫急莫急,自会替小娘子做主。”顿了顿,见高仪总算是咽了下去,他又道:“只是姚铣这人,看似温吞,内里却十分固执。教他改变心意,实是为难,爹爹便是天子,也不能这般强逼臣子。先前你姑姑,鲁元公主,同那庞信,就过不到一块儿去,和离之后,两人都还过得不错。你年纪尚轻,又有爹爹照拂,和离之后,必能再寻一桩美满婚事。”
高仪却是不依,挺大的人了,竟是闹将起来。她猛然一抬手,差点儿将身后御医亲手端来的汤药打翻。那御医本是见贵人们正在交谈,不敢贸然通报,谁曾想竟是遭了这等无妄之灾,偏巧那汤药才煎出来,因需得趁热饮下,故而烫得这御医下意识便松了手来。
高仪反应倒是快,听得御医惨叫一声之后,她立刻回身,在那药汤快要落地之时,说时迟那时快,总算是将那碗堪堪接住。那股热意隔着陶瓷,传入高仪掌心之中,烫得她两手通红,这素来骄纵的小娘子却是强忍烫意,趁四下不察,将袖间藏着的毒物全都倒入了药汤之中。
待那毒物顷刻间溶尽,高仪痛呼着站起身来,急急将那碗几乎是扔一般,搁到了桌上,随即又转身向那战战兢兢,跪伏于地的御医斥道:“如何不通报一声,再行端上?你倒是比我这公主还要没规矩。”
御医连忙磕头不止,傅辛蹙了蹙眉,摆了摆手,抬臂端过那药汤,先是吹了几下,随即便捏着鼻子,一口饮尽。唇齿之间,苦涩滋味缓缓弥漫开来,傅辛不由皱着眉,声音微哑,道:“罢了,你先退下罢。”
御医急急退下之后,高仪复又咒骂起姚铣及那婆婆,还有那身怀六甲的小娘子来。傅辛听得头疼,只觉得眼前发晕,终是不耐起来,腻烦道:“高仪,你贵为天家女,犯不上为了一个郎君,闹到这副田地。你且先回去,好好想清楚,改日再来寻朕为你做主。关小郎,送公主。”
高仪见状,两道柳眉紧紧拧做一团,苍白的唇微微张了张,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只颇为复杂地望了傅辛一眼,随即便拂袖而去。
高仪去后,官家愈发不适,便将心底的气全都怨到了高仪身上,直骂她不知事,与阮宜爱一般任性无知。流珠低低劝了两句,却见官家骤然背过气去,昏厥倒地,四肢疯狂抽搐起来。
流珠淡淡地望了周八宝一眼,周八宝噤声不语。
此间再也没有别的人。
流珠端坐在软榻之上,待到地上的男人不再抽搐,便命折返的关小郎及周八宝父子二人合力,将这位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抬到了软榻之上。流珠坐在他的身侧,缓缓垂眸,持着再干净不过的绢帕,在他面上轻轻擦拂。
她轻轻拿手拂过他的眉眼,那一双沉黑的瞳仁,曾令她惶惶不安,惊惧不止。
她再拭过他的薄唇,那里不止曾说出过多少凉薄的话儿,下出过多少狠心的决断。
阮二娘勾了勾唇,又拿了篦子来,细细替他拢发。她不过轻轻一梳,大把大把的头发便遽然脱落而下。
梳罢了头发,再探探他的鼻息,却是已经去了。流珠不由一叹,轻声道:“你倒是去得痛快,合该再多受些苦的。不过这样,也好。”
又替他整了整衣衫,流珠平静回首,遵嘱道:“传令出去,官家驾崩了。”
关小郎低眉顺眼,温声道:“官家早先备好了遗诏,奴尤善书法,对于官家的字迹,也会学上一二,必不会让人瞧出端倪。便容奴仿着官家口吻,再拟一份罢。”
流珠点头,周八宝便依着关小郎所说,自那尊莲华性妙菩萨前的蒲团内,取出了藏匿的遗诏来。阮氏展开一看,一是立傅从谦为帝,二是追封阮流珠为后,流珠想了想,合上遗诏,对着关小郎柔声道:“只提立傅从嘉为帝便是,便不必提起儿了。”
关小郎点点头,备了笔墨纸砚,伪造起圣旨来。流珠又叹了一声,轻轻说道:“还得把那些个人全都叫来,端是麻烦。”
周八宝却低低说道:“殿下早想好了法子,贵妃便不必忧虑了。”
流珠又道:“却不知会有几个真心实意,为他哭丧的。姚宝瑟约莫算得上一个,那几个民间出身的小娘子,该也会哭上一哭。”
周八宝静默半晌,却低头道:“姚充容早已薨逝。先前二娘诊出身孕不久,姚充容便离奇患病,不过数日便撒手人寰。”
流珠望了他一眼,却是未曾开言,又瞥了眼已然死去的傅辛,却是急急移开眼来。
二月中下旬,乍暖还轻冷的时候,新皇登基。却道是:明知烟花路儿上苦,有去路无来路。才去了虎,又来了狼,恶狠狠虎爬心,饿剌剌狼掏肚。
三月初时,流珠已有孕在身,整整六个月。身边的婢子倒是兴致勃勃,闲暇之时,比着为未出世的新生儿做起了鞋袜来。
窗外春雨淋漓,流珠倚在软榻之上,把玩着那些个不过巴掌大小的小鞋儿,正觉得颇有趣味,手中的小鞋儿却忽地被人夺了去。她缓缓抬起一双褐色的媚眼儿来,睫羽微颤,猫儿一般的瞳仁之中,正映出傅从嘉那张清朗俊美的面庞来。
流珠轻声笑道:“听闻朝中近来出了不少乱子,你倒是颇有闲心,还顾得上惦记于儿。”
傅从嘉缓缓勾唇,惹得流珠不由陡然恍惚起来,一时间竟分不清面前这呼作官家的男人,到底是哪一位官家。她怔忡地凝视着他,便听得傅从嘉低低说道:“得不到手,自然惦记。得到了手,自然不愿分神了。”
流珠笑意渐收,缓缓坐直了身子,定定地望着他,柔声道:“从前阿郎尚在微末之时,常不惧人言,与百官当朝争辩,于政事之上,颇有见地,在与西洋往来之策上,也十分开明。老实说来,这才是儿决意助你的缘由。只是自你登基之后,才不过半个月不到,阿郎你却是甚也不做,端是古怪,难不成当真将无为当有为了?”
傅从嘉却是笑了两声,蓦地道:“我不过是为了同他做对罢了,哪有甚么雄心壮志可言?”
流珠微惊,却见傅从嘉连鞋袜也不褪,仰面躺倒于软榻之上,信手扯了流珠的裙摆把玩,神情慵懒,声音几无起伏,缓缓道:“九泉之下,爹爹若是有知,便让他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着,他这大宋江山,是如何被朕拱手让人的。”
流珠愕然,道:“阿郎这是何意?”
“何意?”傅从嘉缓缓勾唇,手上骤然使力,扯得她猝不及防,栽倒于软榻之间。流珠稍一回神,便见傅从嘉低头俯视着自己,目光灼灼,声音低哑,咬牙道:“我如你一般恨他,只怕比你还要恨上几分。我娘待他一片真心,他却为了收买勋国公,迎娶阮宜爱,说甚么散尽妾室,恩准再嫁,惺惺作态,实则却是将我娘杀了!埋到了城郊的乱坟岗里去!教我娘这么一位娇养的贵女,同那些下三滥的贩夫走卒,及那成日卖笑的暗娼歌姬葬到了一起!”
傅从嘉呼吸愈加粗重起来,惊得流珠急急挣扎,欲要躲避他那灼热得令人不适的鼻息。傅从嘉到底年轻,身强力壮,只箍住了她细藕般的双臂,薄唇附于她耳侧,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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