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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目光（第1页）

在城市狭隘的缝隙与灰尘搭建的“深海”中游梭，有人造光照射的地方潜伏着鱿鱼黏滑的触手，下层公民则扮演着猎物的角色，被它们的吸盘牢牢捕获。夹杂着特殊气味的粘液慢慢消化着让人不得喘息，身上也沾染了那独有的聒噪和怠惰。君梨在其中算个异类。

因为他缺心眼。

——音音子一直如此坚信着，至少君梨是它见过的第一个有兴致把城市和霓虹灯当成星空去欣赏的人。

缺心眼君梨不知道音音子在腹诽他，他脖子上挂着耳机，正不紧不慢地往信源塔的下-中层粒子传送通道走。随着他的目光向上，是钢筋和机械编织的巨大天幕，天幕上是君梨所说的“星空”。巨大的光子鲸鱼从中游弋，身上刻着某集团的名字和编号。被发射出去的光子能一直向上，探到下层人一生都难以见到的天空——那里居住着直接服务于财团的上层人。

在信源塔上的时候，君梨曾远远地看过T财团的控制中心，巨大的机械大厦如同一颗眼球俯瞰着它所创造的世界，通过与救赎系统核心直接连接而监视着整个地球，让一切都覆盖在它的光辉之下，受到它的恩泽和垂怜。他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才是如今地球的太阳。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立体影像就被播放在“太阳”中心的会议室里。

“君梨歌也，勇者型骑士……这就是那个新出现的自由变身者？”影像前的高层随意翻了翻资料，皱起眉头，眉心深深的沟壑像一条抹不平的折痕，“啧，下层人！”真是倒胃口。一想到这种廉价的城市蛀虫竟然要转移到自己手下，他别开了头，手指不耐烦地在桌子上敲打着。

“您不用烦恼，米尔寇先生。这个人或许不会被纳入财团。”

“怎么？”

“他是星野长泽的朋友，那个两年前试图收集星野长泽意识数据的人。”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围坐在影像旁的一众高层目光在君梨的影像和米尔寇之间来回巡视，偶尔的四目相对都令人尴尬和恐慌。

“哈——这岂不是更令人烦恼嘛！”格外安静的会议室里，这个声音拉得又慢又长，却瞬间把冰封的空气翻动起来。顺着声音望过去，姗姗迟来的科学家天野道祺披着实验服，一边用衣领蹭着眼镜一边悠悠地向这走。

“天野博士，你又迟到了。”

“科研总会伴随着各种意外，米尔寇先生。更何况是幻想数据呢？”

众人哑然——这例行公事般的对话已经成了这两人的日常问候语，除了天野道祺，没人敢这么敷衍米尔寇了。

天野道祺往椅子上斜斜一靠，眼镜就那么拎在手里：“Liberation，《伊甸乐园》173902号玩家，勇者型骑士——”他抬起手，用眼镜指着君梨的影像，透过薄薄的镜片看那条腰带，“数据载具是机械耳机……音乐吗？真少见——幻想数据自主觉醒的情况少之又少，如果就这么处理掉，对我们的研究来说将会是不小的损失。把他交给我，怎么样？”

他转过椅子看着米尔寇，椅子下的磁感线被扭得吱呀作响。

米尔寇揉着眉心，对上天野道祺他属实有些词穷了。这位年少成名的大科学家，如今是财团研究和开发幻想数据不可或缺的天才，偏偏天才总是那么任性，总是那么难以掌控……

但对他来说，天野对财团还有着巨大的利用价值，只要他还被攥在手里，就不会造成什么损失：“研究之后就交由你来判断，他是否值得被财团抹杀吧。”

得到首肯，天野象征性地拍了拍手：“可以。那就从他的学院开始吧。”

毕竟今天是学院的召集日。

君梨所在的时介学院位于中层一块特殊的高地上，由财团特别标记过，接收从下层到中层、市中到远郊甚至是贫民窟的优秀学生。至于这些学生怎么个“优秀”法，财团有一套特殊的判断机制。于是在建校之初，这所学校里市中的鄙视远郊的，中层的嫌弃下层的，下层的厌恶贫民窟的，贫民窟的憎恨城市的……一片混乱。直到最后财团无可奈何地宣布，学院中的学生应当摒弃阶层身份、遵守学院规定，一场场闹剧才慢慢平息下来，时介学院也就此最终成立，但之后它对学生的要求也越发严格。从时介学院走出的学生，有机会根据自身的学业水平进行生存价值的重新评估，得到阶层晋升的机会。

君梨能摸到这所学院的门槛，纯属碰上了狗屎运。只是他本人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的优秀完全配得上如此优厚的学院和资源。

对此音音子表示：“呵。”然后喜提君梨的巴掌一枚。

时介学院共有七个通道与外界连接，应召入学的学生经过每个通道时都会接受全身体检，以保证他们能适应学院的入学要求。这也是每次学期开始前必须要走的过场——只是一个过场。一个季度未见的学生们互相攀谈着，或是互相闲谈分享，或是忙于结交市中中层。

“嘀嘀——检测到学生机体异常，初检不合格，请学生在原地等候，接受复检。”

警报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看过去。二号检查通道里站着一个黑瘦的女孩，身形对比其他学生小了足足一圈。她被红色的警报光笼罩着，惶惶不安地握着拳头，另一只手放在粗糙的薄橡胶斗篷中反复摩擦，明明中层的空气并不闷热，她却十分焦躁，脸上还有交错的汗渍。

“——复检不合格，请学生在原地等候，接受终检。”

莫名地，人群归于平静。两人高的机警突然围了上来，它们脑袋一圈的电子眼睛开始运作，从黑色的壳子里渗出猩红的光。这些黑色金属制成的机甲穿梭在人群间，沉重的脚步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心如擂鼓。红光扫过每个人或惊恐或不安的表情，最终落在瘦弱的女孩身上，以捕猎般的姿态紧盯着检查通道里的人。

君梨探头看了一眼，认出了那个瘦小的女孩——同年级的班颐。能从贫民窟考入时介学院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君梨对她有印象。

有机警在，学生们不敢高声喧哗，短暂的沉寂之后，潮水般的窃窃私语向班颐汹涌而来。班颐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无论是怜悯、好奇还是幸灾乐祸，传进她耳朵里都是铺天盖地的恶意和讥讽。头顶的检测通道每一次发出声音都吓得她浑身发抖，学生们的目光聚焦在她如死灰般的脸上，很快就要把她烤成一滩血水，流回那个肮脏危险的贫民窟。

数十万人的学院中，每年只有一两个人能摆脱贫民窟进入这里——不再有瘟疫和掠夺，能以最普通的身份合法地站在地面上，甚至得到成为公民的机会。有太多贫民为这渺茫的机会不惜争得头破血流，而最终能踏入学院的像沙里淘金，万中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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