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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接近游春之日,定王越少入宫。烟红近日频频带了连总管之子连新的消息来。游春选址在京城南郊的渭山,定王派人修剪山花,又日夜修筑广集苑,供容溪选妃、帝后休憩所用。定王入宫少了,月白便也安分了些,缨年见她不生事,只不传唤她侍候,因无从下手治她,便暂不追究她那日与定王私会之事。
烟红道:“还听连新说,定王那边已选了涪州刺史之女入府,派专人教养,似是有意荐为梁王之妃。”
大景宗室之子虽有封位,却只在京城开府,没有封地。因而定王只能通过拉拢当地权贵,来扩张自己的势力。缨年这才想通为何门不当户不对,容济却娶她为妃:程家几代都扎根江南,人脉甚广,若有程家的势力,便可得江南一带。
念及此,缨年虽然心凉,却好歹知道自己对容济有用,正如魏紫与烟红有用一样。这“有用”倒比虚无缥缈的情爱让她的王妃只为稳固许多。
“这可不必担心!”鸾玉得意道,“梁王定已闻得许小姐的名声,谁能比得上她的容貌呢?”
“都说宛乔姐姐如画中谪仙,却不知那《梨云仕女图》是何等模样。入京前从未听过。若宛乔姐姐真打扮得如画中女子,大可使梁王眼前一亮。”
“王妃有所不知,这画是江南画师周昀献给皇后之画。”
“江南画师?我却没听说过江南有什么画仕女图的大家。”
“这周昀是因画了这幅画才突然有了名气,宫中有画匠临摹了传出宫,也只在京中坊间流传。坊间都是赝品,许是还未传到王妃老家去吧!”烟红叹笑道,“王妃就住在皇后宫中,画也在此,却不得一见。”
鸾玉小声道:“赵公子倒是在京城呆得久些,又极懂书画,小姐以前不是总向他请教吗?不如问问他?”
缨年心中对和翊有愧,万万不愿再有求于他,心烦意乱:“成何体统,我是不认得他的!”
谁料到鸾玉次日便呈上来了《梨云仕女图》的临摹画,道:“小姐不愿找他,我便让烟红去了雁平阁,说是小姐要画。”
“那书生看着晋王府的玉牌,信我是王妃这边的人,却又看我眼生不敢多问,知道王妃不会做什么坏事,只能给了。”
缨年嗔怪骂她:“鸾玉多事,你不来问我反倒帮她。你认她作主子罢!”却一边接过图纸展开细看:画中梨花落了满地,女子一袭银红百裥裙,从屋檐下探身仰望院中已落尽的梨树。缨年细看这女子的面容,当真与宛乔如一个磨子刻出来的:鹅蛋脸,挺拔鼻梁,尖尖的眼角,更奇的是,女子的嘴唇左下角有一颗小痣。
鸾玉叫道:“这不就是许小姐吗?难怪那个说书的如此震惊。”
“烟红,你去裁缝店让人赶制一条与这画上一模一样的百裥裙,再让人用银线在袖口与裙边压上海水纹。务必速速完工,让宛乔姐姐在游春那日穿着。”
烟红应下了,拿着图纸便要出宫,缨年又叫住她:“等等,你此前去雁平阁,赵公子可有说什么?”
烟红狡黠一笑:“王妃想听他说什么?”
缨年见她笑了,便更好奇,连忙逼问她。烟红却将图纸反面摊到她面前:“那书生似是不好意思与我多说,便在把图画给我之前题了几个字。王妃真是粗心,我若不说你就看不到了。”
缨年细看,写着:“好段东风,好轮明月,尽教封侯误。”心中感慨,猜是和翊怨恨她高嫁,错过与他共赏春景之盛,又不愿让人看出端倪,解道,“是画中女子悔教夫婿觅封侯呢。”
游春那日,缨年天未亮便梳洗了去皇后正殿门口候着,岂料待选王妃的女子已齐齐汇于正殿门下,每人皆低着头,不敢作声。缨年只能看着她们满头钗饰,来辨别谁家地位更尊贵些。
有两三个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形最矮,却顶着好几只造型繁复的银鎏金宝相花树钗,想必是宰相、将军之女了。
宛乔本就比同龄的女孩子高些,站在其中,是身形最高之人,果然穿着缨年给的那件银红百裥裙。因她只是刺史之女,为自谦身份,也为与衣裙的银线相合,故只簪了坠了梨花的双股银钗,倒显得红色裙衫更加夺目。
晨光熹微,宫苑中唯有这些女子们的钗饰闪耀着含蓄的光芒。
“小姐的玉钗也极好看呢。”鸾玉也看到了这些低着头的女子,小声对缨年说。
缨年侧了侧头,感受到了皇后所赠之物的重量。若是这些女子中有人今日当选,想必皇后也会赠其玉钗吧。宛乔姐姐虽装饰得简朴,但是今日之后必会让其他女子都跪服在她面前。缨年这样暗自祝祷着。
帝后之轿后面是梁王的轿子,两侧都随侍着羽林军的骑兵,在招展的旌旗之中,是定王独自骑马前行,比所有人都高出许多。
京城郊外群山连绵,广集苑在渭山的山腰处,穿过林间散落的亭阁,便见一块敞阔的平地,旁边便是断崖,山泉汇聚成河,在此形成飞瀑。广集苑中面向断崖、隔着绿地建碧流行宫,是帝后等众人歇脚乘凉之所。定王已命人将酒渥在山泉之中,以保其清凉爽口。
帝后坐于碧流行宫正殿正中,定王、梁王之位隔于一侧,缨年顺着定王梁王之位入座,其余官家女子依母家的官品坐于两侧。正巧宛乔与缨年坐于一侧,入座时,她本朝缨年处看了一眼,可缨年因怕被人察觉自己偏私,视而不见。
梁王跪拜皇帝,道:“儿臣不能像弟弟们,为父皇分担国事。唯有鸣奏清曲,为父皇解忧。”便上弦,奏《春晓吟》。缨年因受和翊所教,知其曲名,此曲闺阁中鲜有耳闻,料定诸位女子不知,便扔了纸团给宛乔。
皇后笑问:“各位千金可有谁知梁王所奏何曲?”
宛乔盈盈而起,软语道:“回皇后娘娘,这是《春晓吟》,梁王所奏,颇有春景雍和可亲之意。”
皇后颔首而笑,定睛看她,笑容定在嘴角,似出了神地在研究她的容貌。皇帝似颇有兴致:“皇后可觉得她面熟?”
“可不是么?这衣服,这容貌,当真是《梨云仕女图》中的人物。”
皇帝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儿?”
“回陛下,臣女是江南刺史之女许宛乔。”
皇帝命道:“上前来。”
缨年端坐着,心想宛乔能否得帝王之家的青眼,只在此一举。
她的心脏在猛烈地鼓动,就像当年在邀舒台,她一步步走向容济时那样,抱着对云端之人的谨慎与憧憬,又有些许因倾慕而起的羞怯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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