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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耍着兵刃,冷不防把我堵住,上下打量,劈头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河越城里溜出来的关东流莺呀?”
我感到很纳闷:“神马?”
虎头虎脑的小子挥舞兵刃,作势要砍,便在我像受惊鹌鹑似的畏退之际,这个看起来眼熟的家伙伸刀敲了敲我脑袋,满眼狐疑的问道:“这么漂亮,我没见过。而且河越城的婆娘丑是有名的。瞅着你也不像扇谷那边的服色样貌,莫非氏纲那厮记恨我抢他的鹰,因而派来他麾下的流莺杀手跟踪我至此?”
我不禁讶异道:“什么鹰呀?”
“远州之鹰!”虎头虎脑的小子绰兵刃指了指天空,比划道,“传说中的那只大老鹰先前我好像在附近看到了。不过我抢氏纲那只并非‘远州之鹰’这么神,无非一只普通的老鹰。他却念念不忘,做人太计较一己得失,注定不能成大事。”
因见我眨着惑眸不解其意,旁边一个蚊子样的尖脸家伙翻书说道:“抢鹰这个事情的大背景是,大永元年,你面前这位名叫信直的大人击败了穴山和今川联军之后,收到朝廷敕命,叙任从五位下,陆奥守兼左京大夫,同时改名为信虎。可是还没有高兴几天,由今川家臣统领的骏远大军入侵甲州,迅速攻城拔寨。甲州军陷入了以寡敌众的险恶困境,不过信虎大人毕竟是名将,亲率二千余精锐骑马军团迎击,获得大胜。领兵的今川家臣一门多被斩杀,骏远军死伤甚众,残军最终退回远州骏河。信虎大人又一次渡过了危机,移居踯躅崎馆。经历了三代波澜壮阔的六十三年,信虎大人完成了统一甲斐之地,所率兵马以其强悍,威名远震。而信虎大人的视野也随之扩张到甲斐之外,他不顾领内的贫困状态,一心将精力投向‘进出关东’的霸图之中。”
我啃着手指尖,听得发愣。蚊子样的尖脸家伙又翻书说道:“大永四年,在泷西逃人后裔一片‘东郡望’的歌声衬托之悲凉气氛中,氏纲率军攻陷‘江扈堂’旗帜云集的江户城,扇谷的上杉家族当主朝兴大人逃往河越。而山内的另一个上杉家族由时任关东管领的宪房发起了从氏纲手中夺取江户城的战事。关东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信虎大人见世仇北条家族忙于向东扩张,无暇西顾,决心乘乱介入其中。信虎大人率军一万八千突然从身后攻打北条家族的腹地,与北条军在小猿桥交战之后,甲州军又与上杉宪房的军队对峙,并攻打了太田氏的岩槻城。而上杉宪房也不管甲州军的攻势,转而攻打氏纲的毛吕城。氏纲从江户出阵,出兵救援。北条家族和上杉家族均觉得自己的后方在甲州军侵攻下颇为不稳,遂即达成和议。而氏纲与信虎大人也随后谈和。氏纲向信虎大人进献了钱千贯。不过双方的和议很快破裂,因为在大永五年二月,信虎大人扣留了长尾为景向氏纲寄赠的鹰,双方随即翻脸。”
我听到这处,忍不住说道:“送鹰的长尾为景,其幼子便是‘越后之龙’上杉谦信。他原名叫长尾景虎。后来继承了关东管领‘上杉’世家的姓氏……没想到他爸爸以前也被信虎公欺侮过。”
“谁?”蚊子样的尖脸家伙困惑道,“没听说过他有这么猛的儿子。总之,很多人都被我们信虎大人欺侮过。就连氏纲他爸爸北条早云这样的枭雄,倘若撞上了信虎公这种猛人,或许也照样要被按在地上磨擦……北条早云退位一年后,在韭山城去世,享年八十八岁。对于北条早云的成就,各方一直争论不休。有人批评他在无任何正当理由之下便窃取了伊豆与相模,将他归类为一方枭雄;也有人称颂他在其领地上所施行的仁政,奉为正义之师。有人说他是天才;更有人直指他的成功纯属运气。北条早云去世前一年,把家督之位让给年逾三旬的长子氏纲。北条早云半生戎马,不近女色,直到五十出头,才娶了小笠原氏,并在两年后产下长男氏纲。北条早云去世后,氏纲继其志,正式把姓氏改为北条。其实伊势氏冒充平氏的名门北条氏,并以北条的鳞形为家纹,氏纲当政的大永二年,为了和源平合战时代的北条氏作区别,这一族习惯上被称为‘后北条氏’或‘小田原北条氏’。”
我忍不住说道:“氏纲他有个儿子也很厉害,名叫氏康,绰号‘河东雄狮’……”
“谁说他绰号配得上叫做‘河东雄狮’?”蚊子样的尖脸家伙啧然道,“不过氏纲这家伙还是很厉害,北条早云这个儿子,容貌伟岸,擅长用兵。沿袭其父策略进攻上杉氏。作战以攻心为上,到处散发对上杉氏不利的消息,离间上杉氏的人马。继承其父平定的伊豆、相模之后,逐渐将领地扩张。大永六年,北条氏纲的后台老板兼姑表兄弟今川氏亲去世,从此他就不买骏河那边的面子,甚至向骏河开火,史称‘河东一乱’,双方的关系日益恶化。但是如日中天的北条氏纲已是无所畏惧,同年又击破扇谷上杉新任家督上杉朝定,陷松山城。就这样,不出十年的时间,北条氏纲就两败扇谷上杉家,威震关东。晚年的氏纲和父亲一样老当益壮。这也引起了幕府和关东诸势力的警惕,天文七年,在国府台城,第一次国府台会战展开,交战双方是北条氏纲对决‘古河公方’高基之弟、‘小弓公方’足利义明和里见义尧的联军……”
“等一等,”虎头虎脑的小子伸刀敲了敲蚊子样的尖脸家伙脑袋,在旁纳闷道,“为什么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抢鹰那次,我抢的不是你说的那个家伙送的老鹰,而是另一个家伙。难道后来我又抢了一只鹰?我为何抢这么多鹰啊……至于扇谷上杉家族的老大,一直不是朝兴吗?”
“这是因为我和你所处的年代先后有别,造成的认知困惑逐渐已经被我想通了。”蚊子样的尖脸家伙捂头畏缩道,“我遇到你的时候,朝兴已经‘挂’了,他儿子朝定继任家督。”
“他‘挂’得好!”虎头虎脑的小子闻言高兴道,“他怎么‘挂’的?具体死法是被我干掉的吗?”
“你为什么要干掉他?”蚊子样的尖脸家伙捂着脑袋纳闷道,“朝兴不是你的好哥们吗?”
“谁说他是我的好哥们?”虎头虎脑的小子挥舞兵刃,说道,“我本来准备就要去干掉他。不料半路撞上几个小滑头,趁我侦察敌情后顺便到树边小解,竟然探头探脑,似是朝兴或者氏纲派来窥测的细作。我平生最恨别人偷看我小便,于是我亲自追杀他们。刚扑上去揪着一个半个,不料一晃眼就晃到这片树园里来了,我摔得沉重,一时晕头转向,没留意小滑头们跑去哪儿了,只看到你捧着本破书在那里撞树,活腻了要寻死是吗?”
“好吧,你们慢慢聊。”趁这二个奇怪家伙忙着在那儿纠结不休,我正要悄悄溜开,不料退没几步,又被虎头虎脑的小子挺刀拦住。“想溜?你这小婆娘从河越城溜出来,想必知道那条进出城中的秘道在哪儿,不想被我干掉,就领我攻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干翻他们,好帮我实现‘进出关东’计划的一个巨大突破……”
我不由纳闷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从河越城溜出来的呀?你知道这里离河越城有多远吗?”
“能有多远?”虎头虎脑的小子耍着刀,虎虎生风地说道,“我进兵关东,已然逼近河越城下。先前看见你这小婆娘打扮成另一个模样,从河越城那边溜出来,我从山坡的树丛里一边小便一边张望,发现你跟几个小滑头做了一道,然后其中又有些小滑头竟然不知死活地跑来偷看我小便,别说你们不是一路的。”
我见这个眼熟的家伙说得煞有介事,难免好奇又好笑,摇头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能是哪儿?”虎头虎脑的小子舞刀说道,“我从甲州的山中打出来,直接打来关东。准备打通一条上洛的路线,河越城挡住我的去路,正好拿它来开荤。小婆娘,休要吱吱歪歪,别以为你漂亮可爱,我就不会干掉你。当心我让你退后几十尺,然后使出百步穿杨,以及吕布辕门射戟的手段,一箭射在你肚子上……”
我闻言惊退道:“唉呀,你这人怎么这样坏啊?”蚊子样的尖脸家伙在旁安慰道:“没事,别怕。信虎公只是嘴上凶……”虎头虎脑的小子提脚把他踢开,又追上去打一拳,气虎虎的说道:“说我装凶?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你这家伙鬼鬼祟祟地在我旁边出现,是不是朝兴派你摸到我身边来当卧底?我先干翻你,再去干朝兴!把你们这帮关东的家伙全干翻,便实现了‘进出关东’……”
蚊子样的尖脸家伙叫苦道:“那你是要连自家亲友也都干了,因为朝兴大人不是外人,更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儿女亲家。他一心帮你,你何须干翻他?两家联手之后,河越城你进出自如,而且你老爱来串门儿,没事就找朝兴大人喝酒。你倆一起打乱关东,玩得很恣肆呀!”
虎头虎脑的小子提脚乱踢,虎目环视道:“朝兴是不是我亲家,我自己怎么完全不知道,还用你跑来信口胡说?我儿子晴信还小,朝兴什么时候送个女儿来当我亲家?”蚊子样的尖脸家伙挨踹之余,叫苦不迭的说道:“信虎公,且先听我说。这不是诳你,朝兴大人即将派人向你提亲了,你一回去没多久,这门亲事就成。朝兴大人把女儿嫁过门之后,回头你还亲自到河越城去答谢,从此两人一见如故……不信你问那姑娘,后来的历史是不是这样记载的?”
我觉得这两个家伙既奇怪,又透着莫名的眼熟,闻言不禁越发惊讶道:“什么?他是信虎大人吗?怎么年轻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呀,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什么样子?”虎头虎脑的小子转头啧然道,“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个毛手毛脚的德性,你嫌我的样子不合你小姑娘家的心意吗?每个小姑娘心目中都有一个白马王子,难道你的梦中王子跟我的样子有很大出入不成?大不了我回头换一匹白马来骑,然后进出你心中,出入你梦里。”
我被他冷不防抱住,红了脸挣扎道:“别乱来,当心我是你儿媳哦……”
“怎么我又冒出一个儿媳来?”虎头虎脑的小子大笑道,“况且儿媳就抱不得吗?我听明寺里的和尚们聊天说,梁太祖朱温就爱这样胡闹……噫,真是想想都让人不适,幸好你不是我儿媳,抱抱有什么了不起?索性跟我回家去,当我此行的战利品,顺便煮给我吃你们那里的拿手菜。”
我挣身说道:“我真的是你将来的小儿媳,从小在你身边养大,你常说把我当成孙女儿来养的。后来嫁给你最小的儿子,就是你临到老年才庶出的那个……”
虎头虎脑的小子问道:“咦,北条早云五六十岁才生出个儿子,我是多老还能继续生儿育女的?”蚊子样的尖脸家伙摇头说道:“你别看过来,后面的历史我不清楚。”虎头虎脑的小子提脚去踹,笑骂:“可见你这家伙就爱胡说八道!先前不是说你从后面某个年代跑过来的吗,怎会不知道我老年能生多少小孩这种值得历史记载的大事,难道这种老当益壮的雄风壮举也不值得在史书中留一笔吗?”
蚊子样的尖脸家伙躲避道:“我说的是在氏康成为‘关东霸主’的时候,那阵子我不小心撞过来了,困在某个地方,流落在外,白活了好些岁月,没法回去报仇,唉!眼见得人到中年,正感绝望,本想一头撞死,不料一撞又撞到这边来了,大概当时忍不住还是默念了牢记在心的谶咒……”
“你这蚊子样的细弱声音我很难听清楚,走过来挨近些说话行不行?”虎头虎脑的小子纳闷地问道,“氏康是什么鬼东西,怎么轮到他当上‘关东霸主’,我呢?我干嘛去啦?我一直操心的‘关东进出’大计,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变得不值一提了?提都不提半句后来怎样,可见你们全是只会信口开河。什么也别扯了,我先踩死这只形迹可疑的蚊子,然后抱小妞回甲州去,做‘关东煮’给我吃。”
我挣扎道:“我不跟你去做‘关东煮’,只想着要回甲州去救你家,再迟些回去,只怕赶不及,你家要完了。”
“又信口雌黄,”虎头虎脑的小子恼怒道,“而且恶意诅咒,这是汉代的‘咒杀’吗?早就听说你们关东这边有些泷西逃人会‘诅杀’之类古汉秘术,其中有一帮聚居在泷之川筑城结寨的家伙尤其跟北条家族来往密切,还帮他们家训练流莺杀手。你显然就是其中一个跑出来被我捉住的逃莺,一开口就诅咒我,听来恶意满满。我家怎么会完?招恼了我,你不用做‘关东煮’了,我现下就做掉你,再漂亮也没用,我一刀劈下去,你就变成两块死肉,不出几天,很快爬满了蛆……”
我惊慌道:“别砍!当心我肚子里有你孙儿……”虎头虎脑的小子掏出酒袋自饮一大口,摇晃脑袋说道:“晕!酒不醉人,人自醉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被你们这些莫名其妙的男女胡说八道一通,搅得我头越来越晕了,心头烦躁,就想砍人……”蚊子样的尖脸家伙畏惧道:“信虎大人,你别喝太多酒。我……我听说你后来常常饮醉酒乱杀家臣,其中不少家中重臣犯颜直谏,据闻还被你灭门。虽然我不晓得你的下场,可是酒后乱性,一味残暴滥杀的后果想想就知道大概不会好到哪里……”
“又诅咒我?”虎头虎脑的小子提刀怒挥,眼看要劈向那蚊样家伙之际,我连忙说道,“别听他胡说,我知道你下场并没多差,而且高寿,儿孙满堂,人生最后时刻仍是我为你梳头发,陪伴身边,守候你老人家安祥长眠。大家要哭的时候,你又睁开眼睛,嘴巴动了动。我问你,想要什么。你说,就想再饮一口茶汤。我去做了茶汤回来,在门口听到大家已经在哭……”
“为什么不是再饮一口酒?”虎头虎脑的小子听得发怔,随即啧然道,“茶汤有什么好喝?可见都是忽悠,就算你说得再动感情也不好使,眼圈红红都没用,因为我知道你们关东流莺最会蛊惑人,什么也别扯了,我先做掉你,顺便踩死旁边那只蚊子,然后立马去攻杀朝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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