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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谋面,想是初履此地。未知何日驾临?”
“仆随尊主前来,不日才至。但见海晏河清、商贾辐凑,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这两人一个是不进学的老生,一个是少读书的小童,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越说越投机,越说越热络。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沈万三身上了。捧灯见刘鉴看邸报入神,就扯着袖子把老书吏拉到屋门口,小声问:“阁下可曾听闻沈万三之事?”那书吏也是个猎奇的人,一听“沈万三”,眼中精光大盛,连拽文也不顾了:“这事啊,您算问对了人。”
捧灯一听有门儿,大喜过望:“还望尊翁不吝赐教。”书吏大是得意,捋了捋山羊胡须,下巴不自觉地就翘了起来:“这沈万三呐,也算个北京城里的奇人,人人都叫他‘活财神’。只消打他一顿,打得狠了,他随手一指……”捧灯一心惦记着那十窖黄金,于是截断话头追问:“此言,愚已尽知之矣,敢问其……他被打死是怎么回事儿哪?”
书吏回答说:“那天我去送邸报,也在校军场内,恰好就见着沈万三给押来。说来也怪,那乞丐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脸色却和平常人一样,有点儿个象是才睡醒了觉。后来军士们掘地三尺,一无所获,顺天府就怒了,喝令再打。那一场好打,嚇,你没亲眼见是不知道,这沈万三被打得那叫一个血肉横飞、鲜血淋漓,骨头架子都快给打散喽。”说着口中叱咤作响,比划着皂吏打人的动作,把捧灯唬得往后退了一退。
“听闻那沈万三足足挨了八百余下,方始咽气,有之乎?”
“哦?你消息倒也灵通。我没细数,只听到打死沈万三以后,皂吏喊一嗓子‘责有水火棒八百七十四下整,如数缴令’。啧啧,八百七十四下,饶是大罗金仙也给打烂了。可惜那沈万三被打的时候喊了几句什么,我却没听明白。”
捧灯又问:“莫非是那什么马兰花钥匙么?”书吏皱起眉头,歪着脑袋细细想了一回,迟疑着说:“大家都这么传,是真是假就不好说了。”捧灯轻轻叹一口气:“哎,若是让俺……愚若得此十窖黄金,便即刻身死,又何憾焉。”书吏连连点头:“是也是也,不错不错。其实后来官家走了以后,旁观人们还围着尸体打了一回,个个都心怀侥幸,假如沈万三一口气还没咽完,保不齐这么一打,就又吐点秘密出来——直到敛尸的仵作来了,大家伙才都散了。”
“只恨我家尊主并无兴致,若其不然,此金定落于掌中矣。”
老书吏一听这话,不禁朝屋里望了一眼,奇道:“刘大人竟有这种能耐?”捧灯一拍巴掌,伸出大拇指,晃着脑袋洋洋得意:“休道我家尊主官秩仅左司直郎而已,实则暗负绝学,举凡堪舆相面推宫扶乩……”
话才说到一半,忽听屋内刘鉴大喊一声:“捧灯,去续壶茶来!”捧灯这才猛然惊醒,慌忙跑过去伺候。刘鉴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你又跟旁人胡吹了吧?”捧灯还没答话,额头上又重重地挨了一记。
捧灯提着茶壶出来,嘴里嘟囔,一脸晦气。老书吏还想和他继续闲聊,他却只是摆手,再不敢乱说话了。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又听里面刘鉴喊:“取纸笔来。”捧灯“哎”了一声,可是刚跑两步,却又定住了:“爷,笔有三管,却没有素笺和墨……”
刘鉴喝骂道:“不带纸墨,你干嘛来了?!”
旁边老书吏急忙帮捧灯解围:“桌上笔墨纸砚,长官随便用,反正都是公家报销的。”
听了这话,捧灯急忙跑过去帮主人磨墨。刘鉴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却也不好再多发作。于是提笔蘸墨,铺开张毛边纸来记了几十个字,然后折叠起来,揣入怀中,唤捧灯把茶碟收拾好了,就起身向老书吏告辞。
主仆二人才走到门口,刘鉴突然停住脚步,口中“咦”了一声,叫住了前面的捧灯。捧灯回过头来,问他何事,刘鉴一摇折扇:“你是不是打烂了人家什么东西?”
听了刘鉴的问话,捧灯一脸的莫名其妙,正琢磨着自己一直在聊天打屁,啥时候得闲做过这种事?
刘鉴一指摆在厅中的玉貔貅,问:“这貔貅的角难不成是自己断的?”捧灯定睛一看,果然玉貔貅右角折断,只留了块圆痕在头顶。他大呼冤枉,刘鉴脸色一沉:“这屋里除了我和书吏,就只剩你,还能是谁?”
老书吏听到他们争论,急忙走过来帮捧灯讲好话:“大人,您还真是冤枉小哥儿了。这貔貅角折断已经十来天,确实和他没什么关系。”
刘鉴“唔”了一声,略一沉吟,又问:“是怎么断的?”老书吏回答说:“说来也怪,十来天前,夜里我睡前这玩意儿还是好好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发现右角断了。最怪的是,我找遍了满屋子也没见到断角,不知道去了哪儿……这连粘都粘不了……”
“那天夜里,可有什么怪事发生?”
“小人睡得死,没觉着什么,”老书吏话说到这里,忽然又象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第二天一大早儿,看到门外躺着几只死耗子和死家巧儿,想来是谁家孩子的恶作剧吧。”
刘鉴听了这话,双眉微皱,折扇“啪”的一声合上,欲言又止。捧灯知道主人性情,见他右手笼在袖子里掐算,忍不住出声叫道:“尊主,见杀不救,可乎?”他本不懂得什么,单知道主人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就是已有大事发生了。
刘鉴听了他的话,轻吁一声,徐徐地说:“也罢,既然被我撞着,这也是命数当然。”说完转向老书吏:“老先生,您这几天怕是有大祸要临头了。”
老书吏悚然一惊,手里捏的书卷“啪”一声跌落在地,颤声问:“大人您怎么这么说?”刘鉴走到貔貅旁边,用右手摩娑着玉兽头顶:“貔貅本是辟邪之兽,现而今断了角,是为你挡了灾劫的缘故。如非有它在,十几天前你就已然死了。”老书吏一阵后怕,又问:“那我如今算平安了么?”
刘鉴摇摇头:“貔貅可挡一时,却挡不了一世,何况还断了角。你看这貔字,要是右侧去了一撇一横,还剩下个什么?”
“一个凶、一个比。”老书吏说到“凶”字,语气不禁颤抖起来。
“不错。比者,双也;凶字成双,乃是祸不单行之象。何况旁边还有个“豸”字蹲守着,那就更是凶险,”刘鉴顿了顿,又说,“我才刚掐指算了算,应该就在这几天。”
老书吏听到这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刘鉴的大腿连声哀告:“大人救我,大人救我!”刘鉴瞥了捧灯一眼,心说都是你这小厮给我找的麻烦。他伸双手把老书吏扶起来,宽慰说:“此劫虽然凶险,倒也不是无法破解,但你须得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捧灯赶紧拖过来一把椅子,扶刘鉴坐下。老书吏喝了口茶,定了定神,把自己这十几天来所发生的事讲给刘鉴听,巨细靡遗,一讲就是半个多时辰。大多是寻常小事,捧灯完全听不出有什么异样,在旁边不住冲盹儿打瞌睡。好不容易讲完了,老书吏问:“可有解救的法子吗?”
刘鉴轻摇折扇:“可还有点别的事儿?”老书吏为难地说:“实在想不到了,总不用连吃饭睡觉也都告诉您吧?”
捧灯在一旁忍不住插嘴:“你看沈万三那事儿呢,怎么不提?”老书吏搔了搔头:“小人只是围观,又与我无涉,说了有啥用?”捧灯拍了拍桌子,大声喝道:“有用与否,唯吾尊主所言是听!”刘鉴一听“沈万三”这名字,有些无奈地抬手捏了捏天明穴:“说,你都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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