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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就散在空气里,严鹤臣理都不理,严恪自知劝不过,也就不再提了,他心虚地看了一眼严鹤臣,心说这次可是完了,一顿瓜落儿是少不了了,干爹临走时着意让他看好明珠姑娘,如今不单没成事,明珠姑娘也悬了梁子。
至于严鹤臣是怎么由一夜之内,从百十里之外的京郊回来的,他根本不敢问,只知道从见到干爹的那一刻,他的脸就像是被冰封住了似的。
明珠的身子越发冷了,北三所离司礼监并不算远,严鹤臣横抱着明珠,拿鹤氅把她裹得紧紧的,可他却总觉得,好像生机在慢慢抽离出她的身体,这女郎的身子轻得几乎让他抱不住,总担心力气大了,捏地她骨头疼。
一路走到司礼监后院的西配殿,这一路根本不回避任何一个人,屋子里已经有太医守着了,严鹤臣把明珠放在屏风后面的拔步床上。
太医立刻上前诊脉,严鹤臣站在一旁,沉声问:“如何?”
太医摸了摸她的脖子,又掀开她的眼皮仔细看了看,从药箱里拿出一根银针,小心地刺在明珠的人中处,她躺在床上,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像是没有知觉的小兽,竟没有一丝声息。
严鹤臣的手指在袖中紧紧的攥紧,掌心全是冷汗。不可一世,呼风唤雨的严大人,今日,害怕极了。
第27章
姜太医见她没有反应,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捏着胡子道:“按理说人是救过来了,只是怕是时间久了,伤了脑子。明珠姑娘不见醒转,只怕是心中没有生机,已坦然就死的缘故。”
严鹤臣听着,嗯了声,语气平平:“不过是个丫头,交由给您医治就是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不能救得过来看她造化。”他语气说得平静不带感情,身后的严恪却是暗暗咋舌,心道方才那大步流星的样子,不像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明珠躺在床上,巴掌大的脸,白皙的皮肤,配着青紫的淤痕,严鹤臣收回目光,绕出了屏风。
外头的明间里站了一屋子人,严鹤臣的头发丝上还沾着水,身上行蟒的衣摆湿了一半,可偏气魄慑人,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煞气。
黄全真已经带着两个小黄门赶到了司礼监,司礼监是二十四监之首,阖宫上下的宦官黄门皆以司礼监为尊,严鹤臣上下打量着黄全真,黄全真被他白刃一般的目光扫过,只觉两股战战。
地上铺了长绒毯,严鹤臣的缎鞋踏上去,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严鹤臣走到他面前,离他不过三步远,黄全真甚至已经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湿淋淋的水汽,和融进骨子里的龙涎香气,严鹤臣的声音平静极了,偏一字一顿,声声入耳:“说,明珠姑娘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怎的膝头子一软,黄全真跪在了地毯上面。
“郑……郑小主,明珠姑娘钉了偶人,以巫蛊之术……诅咒郑小主。”黄全真说话说得结结巴巴,心里慌得几乎长草,根本不敢抬头看严鹤臣一眼。严鹤臣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是听懂了。
昨日入夜十分,严恪从宫里放了信鸽出来,宫里每日都要送消息传达圣听,故而严鹤臣收个鸽子,也并不引人瞩目。鸽子的腿上只绑了一张字条:明珠被送入北三所。
千百双眼睛在盯着紫禁城,明珠的身上也不知究竟汇集了多少目光,从他离开了掖庭,那些人就已然开始蠢蠢欲动。严鹤臣随侍銮驾,本不该私自回京。他拿着字条,只犹豫了一瞬,就离开了大帐,解开了自己的马缰。
整整一夜,他朝着北极星的方向催马前行,没有穿蓑衣,他的衣服被雨水打得尽湿。到了禁庭,他甚至来不及换衣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晚了,只怕就留不住她了。
巫蛊?就凭明珠的脑子,怎么会和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扯上干系。
“槿嫔,郑贵人。”严鹤臣心里已经有了考量,正忖度着,突然听见屏风后面有动静,姜太医几步出来,给严鹤臣行了礼,他说:“明珠姑娘醒了。”
严鹤臣一愣,猛地站起身向屏风后面走去。严恪有眼色得紧,立刻对着跪了一地的人说:“各位都出去吧,同是做奴才的,严大人知道各位的苦衷,断然不会难为诸位的,若有什么事儿我再知会您。”
一个小黄门把黄全真扶了起来,等众人都散了,他才犹犹豫豫地走到严恪身边,从怀里掏了块碎银子塞进严恪手里:“您是在严大人跟前儿最能说得上话的,还请您替我美言一二。”
严恪笑得像个弥勒佛:“您放心吧,得了机会,肯定少不了和干爹道您的好儿。”这最后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黄全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心里有几分忐忑,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人都散得一干二净,严恪在地上啐了一口:“肠子都坏透了,什么昧心钱都敢收,什么黑心事都敢做。”而后转头看向西配殿,外头淅淅沥沥的雨点拍打着直棂窗,室内点着油灯,严鹤臣的影子就落在窗户上。
严恪心里惴惴的,只觉得干爹似乎对明珠姑娘也太紧张了点。
严鹤臣绕过屏风,觉得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抬起眼,就看见拔步床上卧着的女郎。她头侧向里面,只能看见脖子上触目惊心的淤痕。她听见动静,艰难地转过头来。
姜太医站在一边说:“伤了姑娘的嗓子,这一半天说话只怕是费点事,命算是救回来了。”
严鹤臣轻声说有劳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这阵子明珠还要劳烦您了。”他直接叫了明珠的名字,不像过去近乎调侃的缱绻味道,只念出了这孤零零的两个字。明珠,像是熟稔,又像是温柔。
姜太医说了应该的,推脱不过,还是收下了银子。
室内只余他们二人,明珠睁着明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严鹤臣站在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他脑子里在想,该如何开口对她讲第一句话。突然却见那女郎的眼睛里,一滴一滴地滚出泪珠来。
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涌,扑簌簌地打湿了她鬓角的头发,严鹤臣走上前,在她床边的杌子上坐下,看着她无声地饮泣,哭得近乎不能自已。刚从生死边缘闯过来,严鹤臣不知道她到底是恐惧还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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